defying gravity
 

【独普】酽冬 02

海德堡此时正在入秋。路德维希从火车车厢内部探出半个身子,缓步走进黏附着阳光的冷空气之中。看不见的水分子在带着暖意的毛呢外套上结合成雾珠,摸起来便有些湿气。


柏林到海德堡的路程并不算遥远,那些拮据的少年时代里,基尔伯特也曾带着少年路德维希从柏林乘上火车去往欧洲各地。


那时,基尔伯特的乐队还没有什么名气。他和另外两个成员只有在深夜才会到破旧的工厂地下室碰头,那里有他们攒钱买下的二手乐器。为了追求音质,那些名贵乐器即使布满前任主人使用的痕迹,依旧价值不菲。为了筹钱,基尔伯特愿意一周做无数份零散的兼职,从超市收银员到模特、到自由撰稿人。


兄弟二人居住的破旧阁楼间门上贴着两人的日程表,属于基尔伯特的那一张总是密密麻麻布满了字,工作安排从清晨挤到日落。但日落时分起,总有一段整齐的空白,那是基尔每天和弟弟的相处时间,雷打不动。直到路德维希睡着,基尔伯特才会小心翼翼披上外套,关掉阁楼门口的夜灯,独自走向通往乐队训练场的小路。


有时月光照耀着他,有时没有,这是路德维希透过黑色的小窗仅能看到的全部。


基尔伯特的生活看起来总是摇摇欲坠——拥挤在白天的工作,夜晚的乐队演练与创作,还有他在酒吧恣意挥霍的笑怒与血汗。


是真正的血与汗。


路德维希无法理解,基尔伯特怎么有这么多架可打。即使这个人总是与环境格格不入,但他拥有的礼数明明是意外地周全。因为在他们父亲骤然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光里,路德维希所接受的教育都来自于兄长,而路德维希是个真正的绅士——甚至连他们在奥地利的远房贵族亲戚也这样认为。


人们理所应当地将社会地位与行为表现联系在一起,所以贵族亲戚第一次看到穷小子基尔伯特培养出来的小绅士时,着实吃了一惊。


罗德里赫,这个贵族亲戚,当时并没有真正地说出什么与评价有关的言语,只是在同路德维希的谈话中不时流露出了意外赞赏的表情。


没有情绪是可以瞒得过孩子的,那时的路德维希尚未成年,一切细微的变化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位小少爷对自己的喜爱。这种喜爱同对方对基尔的关怀全然不同,路德很难说清楚罗德里赫会更喜欢他和他哥哥中的哪一个,但他可以确定,罗德里赫在礼仪方面,是吝于将“绅士”一词用在哥哥身上的。


在家庭收入极端不稳定的时期,也会有一些不太熟悉的长辈爱心泛滥,心疼起小贝什米特们的处境,便暗示路德维希提醒哥哥,要学会存一些钱。


可基尔伯特从来不当回事,这也是长辈们不喜欢同他交谈的原因。所有基尔赚到的钱都会在到手的当下花个近乎精光。挣得多的时候他就带着路德维希到处去旅行,挣得少的时候就自己勒紧裤腰,倒是从没有降低过弟弟的生活水平。


路德维希走在他们曾经为了赶上旅行社的免费大巴车而疯狂奔跑过的、海德堡宽阔的大街上,理所应当地想到,他和基尔伯特一同走过太多地方。


这次到海德堡是应他大学时期导师的邀请,到母校为新生做研讨会嘉宾。


也许正是因为他离开柏林到海德堡上学——路德维希隐隐察觉到——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和兄长之间就有了间隙。


他们曾经是一体的,至少那时的路德这样认为。


路德维希和基尔伯特之间存在的距离,从柏林到海德堡相距的641公里开始,缓慢生长,终于成为一步之遥的不可及。


在路德维希逐渐成熟后的某一天,基尔伯特坐在沙发上向他扬扬下巴,示意他帮自己做个什么事,可路德维希突然就无法像从前一样,迅速理解兄长动作里蕴涵的意义。


他只是尴尬地站在原地,礼貌地请兄长用语言重复了动作暗示的内容。而基尔伯特除了一瞬间的失语以外并没有更多表态,只是咋咋呼呼支使着路德到厨房给自己拿啤酒去了。


那时路德已经成长到不能再被称为小孩子的年龄,基尔伯特的一切动作都从他眼下含混地落荒而逃,只剩下路德自以为令人不适的空气萦绕在客厅之中,很快散去。


路德维希只是没有意识到,如果以秒作为单位,兄长那三千多万分之一的生命中一霎时的失语,竟就预示着此后无穷时光中的永恒静默。


不是基尔伯特不再同他说话了,而是基尔从那以后克制了所有的肢体动作,把每一件事都清晰地呈现在句子与词语之中。


而那些脉脉不语中生长的默契和情意,在那一秒之中,全部凋亡。


路德维希逐渐走到了长街尽头。这里没有车站,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他突然失去了对目的地方向的感知。


他感觉到自己的脚步逐渐放缓,终于像踏进一处泥泞的沼泽,僵硬地停在人行道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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